第705章 寒凉![1/2页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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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肆内灯火未熄。
nbsp青崖楼上,数人沉默对坐,桌上的酒已凉,杯中的意却未散。
nbsp忽而楼下传来一阵疾步声,门帘被人自外掀起。
nbsp风卷夜寒,一道身影踏月而入,披风未解,额角汗湿。
nbsp“许瑞山?”
nbsp元无忌起身,微有惊讶。
nbsp来人正是许中相之子许瑞山。
nbsp衣上带霜,眉目间却满是难掩的焦躁。
nbsp“你怎么来了?”
nbsp王案游随口问了一句,神情却已带了几分不安。
nbsp“出了什么事?”
nbsp许瑞山步履匆匆,一言不发,直到走近桌前,才深吸一口气,缓缓开口:
nbsp“我父亲……怕是要下台了。”
nbsp一语出,众人俱是一震。
nbsp长孙川眉头微蹙:“今日之事……影响这么大?”
nbsp许瑞山点头,语气低沉却铿锵:
nbsp“父亲今日朝上,一言未发。”
nbsp“林志远弹章在前,王擎重煽风附议,朝中新党连番施压,他都没有出声。”
nbsp“他只站在原地,低头沉思。”
nbsp“我站在百官之后,看得清清楚楚。”
nbsp“他……不是没听见。”
nbsp“他是听到了,但没说话。”
nbsp王案游皱眉:“你父亲是老臣,在朝多年,最擅制衡之道,怎会……今日竟然默然?”
nbsp“怕是另有算计?”
nbsp许瑞山苦笑一声,眼中竟隐有泪意。
nbsp“我原也如此想。”
nbsp“可我回府之后,看到他坐在书案前,茶冷三盏,一页都未翻动。”
nbsp“我问他‘父亲为何不争,他却只说了一句——‘老了。”
nbsp“我又问他,明日之朝,可还要再应,他只是摇头。”
nbsp“你们知道吗?”
nbsp“他,那个曾在朝上三击笏板逼退五相、以一纸谏章压下十州赋税之人,如今却说……‘不争了。”
nbsp“他连朝章都不收拾了。”
nbsp“就坐在那里,披着朝袍,坐了整整一个黄昏。”
nbsp“他眼神空空的,就像是——”
nbsp“就像是知道自己明日便要谢恩引退,连争的必要都没有了。”
nbsp“我第一次……”
nbsp“第一次见他露出那种表情。”
nbsp他语声带颤,眼眶泛红,却极力不让泪落。
nbsp“我父亲从仕三十年,事过三主,立言十诏,执中辅政。”
nbsp“他为国为民,清廉一世,到头来……”
nbsp“竟要被林志远那等小人弹劾罢黜。”
nbsp“而他自己,却要选择……默然?”
nbsp他说到这里,已几乎咬牙。
nbsp“我不服!”
nbsp“我许瑞山不服!”
nbsp“新党再盛,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推出去!”
nbsp“朝堂若这样换人,那就是——”
nbsp“——灭忠!”
nbsp众人俱是神色沉重,默然良久。
nbsp元无忌终于开口:
nbsp“许中相之沉静,也许并非认输。”
nbsp“他是清流之宗,他若一怒反击,倒正如林志远所愿。”
nbsp“他不争,是为保全。”
nbsp“可他若退了呢?”许瑞山低声反问,“他一退,霍相孤掌难鸣,郭大人必受夹击,接下去就轮到你们——”
nbsp“你们几个……谁还敢在朝堂说话?”
nbsp长孙川开口,语气温淡却坚定:
nbsp“不是我们不敢。”
nbsp“是我们说了,也没人听。”
nbsp“你父亲不是怕人听不到,而是怕朝堂从此听不到清音。”
nbsp“他明白,一旦起争,便是真退。”
nbsp“他现在是在等——等最后一线。”
nbsp“等明日之朝,看那人……是否还记得旧人。”
nbsp王案游轻声冷笑:
nbsp“他不该等的。”
nbsp“那人早变了。”
nbsp“变得……我们都认不出了。”
nbsp许瑞山看向他,忽道:
nbsp“可若你真信他已变,又为何还在此?”
nbsp王案游一愣,语塞。
nbsp他回头望向窗外夜色,低声道:
nbsp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nbsp“可能是怕吧。”
nbsp“怕真有一天,他罢了许中相,封了清流,退了你父亲,到那时候……我们连骂他的机会都没有了。”
nbsp郭芷一直未语,此刻轻声开口:
nbsp“娘娘答应了。”
nbsp“明日……她会去劝。”
nbsp许瑞山一怔,眼中光芒微闪:“真的?”
nbsp郭芷点头:“亲口允下的。”
nbsp“她说,不以夫妻之情,只为你父亲,为老友,为清流,为天子之名——进一言。”
nbsp许瑞山神情微动,情绪如浪压心,沉了片刻,终低声道:
nbsp“谢她。”
nbsp“无论结果如何,我谢她。”
nbsp元无忌斟了一盏新酒,递至许瑞山手中。
nbsp“你父亲是这个世道里最后的坚骨。”
nbsp“他若退,也得站着退。”
nbsp“明日一朝,我们都看着。”
nbsp“看陛下,还认不认我们。”
nbsp“还认不认……他。”
nbsp许瑞山接过酒盏,手指微颤,沉声道:
nbsp“好。”
nbsp“那就明日。”
nbsp“若许居正当真罢相,那我许瑞山,也不必留朝。”
nbsp“我宁做布衣之士,也不在庙堂听小人放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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nbsp王案游一口酒喷出,骂了句:“痛快!”
nbsp长孙川轻声一笑:
nbsp“明日之后。”
nbsp“若天未崩,人未散。”
nbsp“你我仍共一席。”
nbsp“若朝崩人散……”
nbsp“那就从酒里,寻一条路吧。”
nbsp众人举杯,灯影下,酒光交错。
nbsp没有多言。
nbsp可那份沉默里,藏着的不是放弃。
nbsp而是沉得更深的等待。
nbsp等那一声裁断。
nbsp等那一刻抉择。
nbsp若天子还记得什么——
nbsp他们,就不会死心。
nbsp……
nbsp临州,春寒未散。
nbsp军府营帐之外,夜色正浓,冷风卷起旌旗翻动如浪,传来阵阵沉重铠响。
nbsp庄奎独坐于帅帐之中,一身旧甲未脱,披风散落,正低头缓缓擦拭手中战刀。
nbsp刀已旧,纹已斑。
nbsp可被他一笔一拭,竟似还泛着当年流锋破敌之寒意。
nbsp帐外,有人脚步沉重而至。
nbsp是副将徐学忠。
nbsp他大步而入,抱拳一揖,语气压着怒气:
nbsp“主帅,北司已传下今次补缺名单。”
nbsp庄奎头也未抬:“说吧。”
nbsp徐学忠顿了顿,终究咬牙道:
nbsp“没有你。”
nbsp庄奎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作声。
nbsp他依旧专注地拭刀,像听的不是朝命,而是昨夜那场东岭小雪。
nbsp“不是说,陛下此番新政,要启用实干之人?”
nbsp“你从三党乱始至今,几乎未曾一日懈怠。”
nbsp“数场破敌之战,皆由你起手——无功可夺,无将可替。”
nbsp“为何此次,竟连一句征询都没有?”
nbsp“陛下……是否忘了临州,还有你?”
nbsp庄奎终于放下战刀,转头看了他一眼。
nbsp那眼神淡淡的,却带着一丝古怪的安静。
nbsp“陛下未忘。”
nbsp“是他们……不敢提。”
nbsp徐学忠一怔:“你说什么?”
nbsp庄奎起身,走到案边,拈起一封未拆军函,随手搁回。
nbsp“我的性子,你不是不知道。”
nbsp“人上人下,朝中朝外,我向来不喜规矩。”
nbsp“当年我敢在帅台上顶了王擎重一句。”
nbsp“他那时候还只是户曹监——现在是吏部尚书了。”
nbsp“你说他会怎么报我?”
nbsp“更别说,我曾当众斥过林志远那个狗才,罚他军营外站到天明。”
nbsp“这些人,哪一个是大度之辈?”
nbsp“如今他们得了权,谁敢荐我?”
nbsp“谁敢用我?”
nbsp徐学忠神情复杂,一时间竟无话可说。
nbsp他知道庄奎说的不是虚言。
nbsp他这个主帅,刀下不讲情,案上不讲礼。
nbsp打仗第一,别的都靠边。
nbsp得罪人,不是偶尔——而是常态。
nbsp这几年,陛下在临州借兵,他便借。
nbsp朝中来人调将,他便调。
nbsp可只要谁开口提一声虚政花功,庄奎便当场驳回。
nbsp徐学忠低声道:“可陛下不是那等小心眼之人。”
nbsp“他该知道你忠心。”
nbsp“你……也辅佐过他,替他破了两城,断了三线。”
nbsp“若不是你在潞北一战突围成功,陛下那时——”
nbsp“我不图记功。”庄奎忽然打断他,语气平淡。
nbsp“我只是,打仗。”
nbsp“陛下若记得,我便在。”
nbsp“若不记得,我便守这临州。”
nbsp“我一人,值一军。”
nbsp“朝堂之上,不缺个庄奎。”
nbsp帐中一时沉寂。
nbsp冷风自帐缝灌入,摇得案上灯影如水。
nbsp徐学忠张了张嘴,终还是没劝出来。
nbsp他看着庄奎的侧影,那双曾提刀一跃斩敌于万军之中的臂膀,此刻却按在一张普通木案之上,如山如沉。
nbsp这人,天生是将。
nbsp可就是因为“太像将”,反倒永远只能是将。
nbsp永远不能是——官。
nbsp外头忽传来声响,是几个亲兵和幕僚走了进来。
nbsp“将军,兵符调度案请示。”
nbsp“新拨粮策未决,需印讫才可派送。”
nbsp“西营守将求请调补……”
nbsp几人一涌而上,将一叠奏册按在桌前。
nbsp徐学忠见状,眉头一蹙:“都什么时候了?”
nbsp“主帅今夜心绪难安,你们……”
nbsp“让他们进来。”庄奎忽然抬手。
nbsp他走回案前,披甲而坐,拿起那叠文书,顺序翻阅。
nbsp“这一份,明日送往府衙,粮策按秋例走。”
nbsp“这份,让胡烈接手。”
nbsp“西营的调任,依旧暂缓。”
nbsp“还有北路营那批箭料,若再不送,就让韩务亲自入城催督。”
nbsp一项一项,如风中不动之山。
nbsp徐学忠望着他,眼神一点点复杂。
nbsp几个亲兵却都看呆了。
nbsp其中一人小声道:“主帅……您真的不问陛下那边了?”
nbsp“说不定是忘了……”
nbsp“说不定明天,就有调令来了……”
nbsp“您……您当真不在意?”
nbsp庄奎没回头,只淡淡吐了四个字: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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