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 番外·迟迟归[1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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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钟云最早的记忆里，永远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饥饿感。
    nbsp五岁那年的冬天，灶膛已经整整七天没有生过火。
    nbsp小妹的哭声像只垂死的猫崽，断断续续地从里屋传来。
    nbsp父亲蹲在门槛上磨刀，刀刃在石头上摩擦的声音让钟云浑身发抖。
    nbsp他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，也不是最小的孩子。最大的那个要传宗接代，最小的那个还抱在母亲怀里吃奶。
    nbsp只有他，夹在中间，不痛不痒，像一块多余的肉。
    nbsp34;二的，过来。34;
    nbsp他被父亲拎到院子里，看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皮货商。那人指甲缝里嵌着黑红的血垢，身上散发着腐肉和皮革混合的臭味。
    nbsp34;半袋粟米，不能再多了。34;皮货商啐了一口，34;这小崽子瘦得跟猴似的，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南方。34;
    nbsp父亲接过那个发霉的麻袋时，钟云看见他皲裂的手掌在微微发抖。母亲始终没有从里屋出来。
    nbsp皮货商的车队走了半个月。
    nbsp钟云每天蜷缩在装满皮毛的板车上，冻得失去知觉的脚趾黏在渗血的裹脚布里。
    nbsp夜里，其他伙计会把他塞进刚剥下来的兽皮里，那些带着血腥味的皮毛是他唯一的温暖。
    nbsp有天深夜，马蹄声惊醒了他。火把的光亮中，他看见皮货商被砍掉半个脑袋，脑浆溅在雪白的貂皮上。
    nbsp他钻进尸体堆里，温热的血浸透单衣。山匪的靴子踩过他的指尖，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出声。
    nbsp天亮时分，野狗开始撕咬尸体。
    nbsp等野狗吃饱了，钟云才从血泊里爬出来，踉踉跄跄地往山下逃。直到那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右手的指甲全被掀翻了，却感觉不到疼。
    nbsp钟云在世界上独自流浪了很久。流浪的日子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。
    nbsp饿是什么感觉？
    nbsp是肚子里像有一把刀在搅，搅得人眼前发黑，连树皮都想啃。
    nbsp寒是什么感觉？
    nbsp是骨头缝里渗进冰碴子，冻得人连哭都哭不出来。他从来不觉得雪花漂亮，只觉得那是索命的白无常。
    nbsp有次他饿极了，和野狗争夺半块发黑的馍馍。那畜生咬住他的小腿不放，他抓起石头砸烂了它的脑袋。生肉的腥味让他作呕，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咽了下去。
    nbsp最冷的那年冬天，他靠吃观音土撑过来。肚子胀得像面鼓，疼得在破庙里打滚。庙里的老乞丐告诉他，吃这个会死人的。钟云当时想，死了也好，至少不用再挨饿了。
    nbsp钟云一直在往南方流浪，他听说，南方的冬天不会冷，即使是穷人也可以安然过冬；金陵是鱼米之乡，连乞丐都能吃饱饭。
    nbsp到金陵的第一个冬天，他发觉自己被欺骗，因为这里的冬天仍然很冷。而所谓的洞天福地金陵城不过是一片泥泞的码头，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和粪便的臭味。
    nbsp他饿得太狠，把手伸向了城隍庙的供品。
    nbsp庙祝的棍子带着风声落下。钟云护住怀里的吃食，任由棍棒砸在背上。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，却死死咬着牙不松手。
    nbsp被扔出庙门时，天空开始飘雪。钟云趴在泥水里，看着洁白的雪花落在自己肮脏的手背上。
    nbsp原来，南方的冬天也会下雪。原来，这世上根本没有不冷的地方。
    nbsp他在这场雪中遇见了凌冶世。
    nbsp油纸伞下，男人俊美的面容比庙里的金身神像还要耀眼。雪花落在男人肩头的狐裘上，竟然没有融化。
    nbsp钟云突然意识到，原来世上真有不怕冷的人。
    nbsp34;想活吗？34;
    nbsp钟云迟钝地点点头。
    nbsp他给了他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，把他带回了死士营。
    nbsp在死士营里的日子绝非好过。
    nbsp最后出营的那日，活下来的只有七个人。钟云跪在地上向凌冶世重重叩首。
    nbsp他从凌冶世口中获得了他的名字——“忠云”。
    nbsp他有了名字，有了干净的衣服，还有每日按时的两餐。但他仍然惧怕饥饿，所以在总会在身上备些粗糙的吃食。
    nbsp十五岁那年，钟云打赢了前一任的死士首领。他从此有了自己的刀。刀鞘是玄色的，刀身细长，刃口泛着青芒，刀柄缠着防滑的牛皮绳。
    nbsp34;刀就是你的命。34;凌冶世用绢布擦拭刀刃，34;哪天握不住刀了，命也就到头了。34;
    nbsp钟云单膝跪地：34;儿子明白。34;
    nbsp他确实明白。
    nbsp作为一把刀，钟云很称职。
    nbsp他不需要思考对错，不需要明白缘由，只需要在主人手指的方向斩出锋利的弧光。
    nbsp饥荒年月里易子而食的惨状让他早早明白，在这个世界上，能做个有用的工具已是莫大幸运。
    nbsp
    nbsp如果不出意外，钟云的结局无非是衰老和伤痛，或者是早早死于某次失败的任务。
    nbsp或许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，被目标的暗器射穿咽喉，鲜血从指缝间喷涌而出，而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，便倒在无人知晓的暗巷里，像一条被丢弃的野狗。
    nbsp或许是在任务失败后，被凌冶世亲手处决——就像他曾经亲眼目睹其他无用的工具被处理那样——跪在冰冷的地砖上，听着刀锋划破空气的声音，然后世界归于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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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nbsp又或许，他侥幸活到三十岁，熬过无数次生死一线的刺杀，最终因旧伤累累而被丢去当个教习，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慢慢腐烂，直到某天被人发现时，尸体已经僵硬发臭。
    nbsp他认命。
    nbsp就像认命自己天生就该是条野狗，认命能当把好刀已是莫大幸运。
    nbsp他好像忘记了，他并不是一把刀，他是一个人。
    nbsp直到那天，他在假山后抓住一只湿冷的小手。她遁入水中只为逃生，却在出水的瞬间落入了他的手中。
    nbsp女孩比情报描述的更瘦小。钟云扣住她手腕时，能清晰摸到骨骼的轮廓。
    nbsp按惯例，清扫林家余孽必须不留活口。他本该像拧断鸽脖子那样结束这个意外，却在看到她眼睛时迟疑了。
    nbsp她浑身湿透，像只落水的猫，苍白的脸上沾着血渍，可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恐惧、没有哀求，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。
    nbsp34;你要杀了我吗？34;她问他。
    nbsp钟云看着自己掌心里纤细的手腕。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扭曲的倒影——一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。
    nbsp最后，他鬼使神差地说了34;不34;。
    nbsp那是他第一次违背刀的准则。
    nbsp他递给她粗陋的吃食，她笑着接受，仿佛那不是一块低劣的吃食，而是什么珍馐美味。
    nbsp他牵她走过雨中的长廊，她的木屐一步一步都敲打在他的心上。
    nbsp她问他有没有闻到雨水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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